一间大概挤不过一人的木屋里只有一张床,一个长案,案上摆放着香烛,上放挂着三清画像,里面坐着一个女道姑。
昏暗的香烛闪着微弱的光芒,赵一痕和陈媛媛走进来,一眼便认出了,这位就是成都府万民称赞犹如仙女的杨玉花。
尽管她已结发为道,但此刻并未被青城山所接纳,毕竟这里不收女弟子,他被东方谕巡山时所发现,故而被安排在山林之中,一般人很难找到。
东方谕把所有的事都跟杨玉花讲了,杨玉花也没有责怪,只是叹道:“贫道已不再管凡尘之事,不知二位施主为何而来?”
陈媛媛一直以为她死了,原来她并没有,那为什么宣抚使却要说是赵一痕杀了她?难道赵一痕良心发现,并没有杀她?
她看着清瘦的杨玉花,脸上的骨肉都显露出来,不由得心中一抽。她可是蜀地的宣抚司的夫人,有着倾国倾城之貌还有一颗蕙质兰心,但如今却要在这个小小的破木屋里清修。
“夫人,你……”
陈媛媛刚想问她为什么要在此修道而不回去,却被杨玉花打断。
“贫道以拜东方道长为师,道号静湖,叫我静湖就好!”
陈媛媛不管这些,忙问道:“可是李大人却在等你回去!”
杨玉花本以为早已忘记凡尘,但听到李大人三个字还是忍不住身体一颤,嘴里默念了几句经文,又恢复了平静。
“贫道不认识什么李大人,赵大人,山中只识山川草木,只识东方师父,其他一概不知。两位施主若无他事,还是请回吧!”
陈媛媛不甘道:“难道你忍心你的夫君受相思之苦,受病痛之危?”
“贫道一心求道,世间了无牵挂!还请施主请回吧!”
说着她便转过身,默念经文,不再理会几人。
东方谕见状做了一个请的姿势,道:“他人清修,还请勿扰!”
陈媛媛望向赵一痕,希望他能劝说一下。
赵一痕点了点头,道:“若李夫人一心求道,可否将紫蛟龙鳞坠交给在下。”
陈媛媛一惊,以为他是要劝说,谁知道他竟然是来要宝物的,顿时拉了拉他的手表示不满。
杨玉花身体更是一颤,那块吊坠是李大人给她的定情信物,传闻是东海蛟龙鳞片,是世间罕见的珍宝。当初也是因为这个而感动的一塌糊涂,也因此一直佩戴在身上,没想到这个杀手竟然要这个!
她没有动,还是在默念着经文,烛光摇曳,她的影子也在摇动,仿佛她的身体也在动一般。
赵一痕见她不答,便道:“静湖道长想要清修,却拿凡尘之物藏于身中,恐怕修道之心并不纯粹吧!”
而后赵一痕又对东方谕道:“东方小道长,你恐怕在不久的将来要被她脱下水了!”
东方谕摸了摸脑壳,显然他并不懂赵一痕说的什么意思,但杨玉花却是知道,她伸手从枕头下取出吊坠直接丢了过来。
“从此以后,望你我再不相见!”
“从此以后红尘之事,休要扰我清修!”
赵一痕接过吊坠,看着吊坠在油灯下泛着蒙尘的紫光,嘴角微微勾起。
“打扰了,静湖道长,有缘再见!”
说着,他便头也不回的离开了。
原来他废了这么大力气就是为了这个吊坠?他将杨玉花逼迫至如此下场,还要她吊坠,到底还有没有良心了?
陈媛媛知道,他根本没有良心,从一开始就知道,后来疑惑了,现在她确定他没有!
一路上,赵一痕见陈媛媛低着头,满脸阴郁不说一句话,便道:“你可知何人修行精进最快?”
陈媛媛没有搭理他,现在根本不想理他,而东方谕一听这个关于修行的问题,便来了兴趣,回答道:“师父说,有两种修行最快,一者先天之人,二者后天之人。”
“先天之人,从小就是天资聪颖,一点就透,看山是山,看水是水。后天之人,积累无数生活阅历,达到看山不是山,看水不是水,所谓大彻大悟之人是也!”
赵一痕点了点头,对这位小道士颇为赞赏,虽然只是死记硬背,但却不忘于心。于是又问道:“那你可知,后天之人一心入道,可有还俗余地?”
东方谕道:“有!非大善或大恶的浮躁之徒,常常因不合道门饭菜而愤愤离去!”
赵一痕又问道:“那你觉得静湖道长会是哪种人?”
东方谕认真的想了想,他觉得静湖道长心性不坏,心中更是心怀百姓,乃是大善之人,如今家中遭遇不测,也体悟道人间之道是如此邪恶而又虚无,所以她定是后者。
赵一痕知道他心中已然有了答案,又问,道:“那你觉得她悟性如何?”
东方谕道:“她资质很好,我只需要指点一点她就明白,有时候问道,我都觉得有些难!”
他的语气里无不显示出一副做师父的自豪,毕竟自己徒弟厉害了,自己的脸上也有光。
但赵一痕给他泼了一瓢冷水,道:“你所知道的道都是来自书上,她所体悟的道都是来自自己的人生,所以一般书上说的道,她至于看一眼就懂,而不是像你一样,需要背下来才好!”
这话一语中的,东方谕立即就蔫了,垂头丧气般地和陈媛媛一样低着头。
赵一痕看着两人不由得有趣,于是道:“天下之道,源于实践,若无实践,一切再多的道理都只是对牛弹琴,都只是可有可无的文字。所以静湖道长一点就透,所以你只能活在书中,不出三年,她的成就就可以高出你一倍。”
“所以后天入道更容易成大道,更不会轻易再次踏入凡尘,就像你们的祖师爷张道陵一样!”
东方谕恍然大悟,连忙停下脚步道:“原来你拿她吊坠是为了助她修行!原来如此!”
说着连忙躬身作揖道:“先生大才,能看透世间百态,乃是小道所不及,不知先生可否与小道秉烛夜谈,论世间之道?”
赵一痕见状,摇了摇头,道:“我可是杀人狂魔,你与我论道,不怕入了我魔道?”
东方谕想起堰沙帮灭门之事,不由得又是心惊,他迷茫了,这赵一痕到底是什么时候人,明明可以看清世间大道,却又为何杀人不眨眼?
何为正道?何又为魔道?
陈媛媛尽管没有暗自生气,但赵一痕的话却一直在听,这时自己也被他绕糊涂了,以至于让她绕回到以前的问题上。
他是好人吗?不,他不是!
他是坏人吗?不,他也不是!
那他是不好不坏的人?这天下没有这个分法,只有好坏,没有什么不好不坏,若强行归类,那他就是坏人!可为何自己却会偏偏喜欢上一个坏人?
赵一痕知道,他们都在想这个问题,于是笑道:“孔子曰,三人行,必有我师,择其善者而从之!可知为何?”
东方谕听过这句话,是儒家之典中的一句话,只讲要学好,不可学坏的意思,但很明显,赵一痕并不是这个意思。
赵一痕笑了笑,道:“这句话的意思是多与人交流,无论善恶,只要有明辨善恶之心即可,学别人善事,巩固自己的道法,方能走向大道。”
东方谕恍然大悟,陈媛媛也是如此,没想到赵一痕的见解竟是如此独到。尤其是那句明辨是非之心,可是赵一痕为何要说这句话?
陈媛媛一把掐住赵一痕腰,瞪着他。
赵一痕看着倒映在陈媛媛眼中的月光,龇牙咧嘴,心想,你终于理我了,可是不应该这时候理自己啊!
女人心,海底针!
不过好在,她理自己就成。
于是赵一痕没再继续论道,而是抓住了掐得正欢的纤纤玉抓,温柔了声音,道:“谁也不能阻止她修行,因为她对尘世间已经毫无留恋!那吊坠若是还在她手中,只会徒增烦恼,反而连修行都修不成,更加痛苦!”
陈媛媛想了想,再三确认赵一痕的所来所言后,又掐了他的腰气鼓鼓道:“我信你个鬼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