麦芽趴在床上,浑身上下的血液都冻成了冰。季承是什么意思?他难道看出了什么?不可能,那块疤痕最终被叶宗成功除去,整形术也几近完美。麦芽细细照过镜子,一点痕迹也没留下,他怎么可能看得出来?
她紧紧抓着床单,大脑一片空白。只听季承轻声道:“麦小姐,非常抱歉。你需要怎样的补偿,尽可以提出来,我全部答应。”
麦芽僵硬的手指蓦然一松。季承没有发现。刚才的话他是对叶沂说的,不是对麦芽说的。
“出去。”麦芽颤抖道,“我要给我未婚夫打电话。”
二十分钟后,祁焉急急冲了进来:“出了什么事?”
“没事。”麦芽白着脸回答,“东西呢?”
祁焉递过一个纸袋:“真的没事?”
“真的。”麦芽点点头,冲他做了一个转身、但不要出门的手势。
祁焉只好背身过去,飞速思考眼下的状况。麦芽刚刚在电话里带着哭腔喊自己老公,还让他送衣服过来。他匆匆赶到时,季承端坐在客厅,脸色十分不好。而麦苗则在卧室的床上,紧紧裹着被子,神色更差。这状况,说没事太过牵强,可若真有什么事……他大概会被叶宗大卸八块。
窸窸窣窣的声音响了一会儿。然后,麦芽轻声道:“好了,走吧。”
“到底怎么回事?”
麦芽看了眼门外:“季先生喝多了,还好没有怎样。”说着,她举起手里裂开的裙子,同时指了指自己的后背。
祁焉顿时会意。季承又对麦芽起了疑心,所以检查了她的疤痕。祁焉给了麦芽一个安抚的眼神,抬手揽住她。打开房门,季承就在门外。想到自己未婚夫这个角色,祁焉一拳招呼了上去。
“祁焉。”麦芽喊住他,“不要。”
季承直视祁焉的拳头,连躲也没躲:“今天的事……”
“季先生。”麦芽打断他,“你刚才说随便我要什么补偿,那我就提了。合作协议就此作废,我要离开本市,你不要再次出现。还有,继续找唐蜜的孩子,直至找到为止。”
季承沉默了一会儿,应道:“可以。”
“希望季先生信守承诺。”麦芽冷冷转身,“祁焉,走吧。”
大门慢慢合上,麦芽再没回头,而祁焉却转身看了一眼。季承进了卧室,似乎正对着那张床发呆。半晌,他弯下身,向床的方向伸出了手,好像捡起了什么。
“呯”的一声,季承的身影彻底消失。祁焉皱了皱眉,突然生出一股很不好的感觉。
***
祁焉直接将麦芽带到了自己家。看到麦苗已被阿姨哄睡,麦芽扯出个笑来:“谢谢。”
“不想笑就别笑,看着难受。”
“那好,”麦芽垮下脸,“有安眠药么,我想睡觉。”
“麦芽,有一件要紧事……”
“能不能明天说?”麦芽闭上眼,“我撑不住了。”
祁焉犹豫了一下,最终拍了拍她的肩:“好,你先休息。”
安顿好麦芽,祁焉快步走进书房,拨通了电话。只响了一声,那边就接了起来:“有事?”
祁焉捏了捏眉心,叹道:“我不知道有没有事。叶宗,你这个妹夫实在可怕。”
“说情况。”
祁焉从头到尾讲了一遍。叶宗听后静了良久,淡声道:“他能就此死心也好。”
“他不死心,这才是最要命的。”祁焉叹了口气,“无论怎么讲,出了今天的事他都该死心。可是叶宗,季承虽答应了麦芽的条件,但我不认为他死了心。”
“为什么?”
“出门前,我看到他从床上拣起一样东西。”祁焉语气沉沉,“我很确定,我们离开的时候床上什么也没有。所以,最可能的是……”
“头发。”
“对,他们在争执中很可能拽下了头发。叶宗,季承可能要去验麦芽的DNA了。”
叶宗很久没有说话。祁焉也沉默了好一会儿,才再次开口:“叶宗,重要的不是他要验DNA,而是他明明已经相信麦芽不是叶沂,还是要再验一次。他太偏执了,毫无希望的事情也要追查到底。这样下去,我们制造再多事实也无济于事,因为季承即使相信了,还是不会放弃。”
“制造事实不行,那就制造假象。”电波里,低沉的男音极为冷凝,“他要验DNA,就让他验。澳门警局存留的样本我换过,不会对上,除非他自己手里有真实的样本。我找人跟进澳门这边,你盯着大陆。他把样本送去哪,就让这件事在哪结束。”
此刻正是夜深人静的时候,叶宗的嗓音一落,相隔万里的电话两头同时回荡起太空般凄迷的空茫。
两个男人都陷入静默,半晌,叶宗淡淡问:“你的事如何了?”
“还能如何。呵,”祁焉勾起一个自嘲的笑容,“你说,这多讽刺。我帮麦芽对付季承,自己却要做和季承相同的事情。我该庆幸,那女人没有你这样一个厉害的哥哥。”
“你哪里像季承?改头换面的是你,你不觉得你更像麦芽?”
“确实,我和麦芽很像,都是对无情之人动心的蠢货。”祁焉仰倒在转椅中,合眼冷笑道,“同是天涯沦落人,所以我愿意帮她。”
***
麦芽睁开眼,看到一室金色的暖光。她盯着高悬的日头呆了片刻,猛然起身出门。祁焉正在客厅吃早饭,听见动静抬头瞥了她一眼:“脸色不错。缓过来了?”
“还行。”麦芽敷衍着,向麦苗的房间跑了去。
“都几点了,阿姨早送麦苗去幼儿园了。”祁焉不紧不慢道,“来吃早餐。”
麦芽顿住脚步,转身愧疚道:“谢谢你这么照顾麦苗。总是麻烦你,会不会影响你的私事?”
祁焉差点被面包噎住。他咳了一声:“不会,以后我可以每天接麦苗,再把她送到你店里,反而能帮助我的私事。”
这话有点没头没尾,麦芽想问,却被另一件事岔了过去:“对了,你昨天说有要紧事要问我?”
“没什么。就是想问一下,季承手里有没有你的DNA样本?”
“DNA?”麦芽顿生一股不祥之感,“季承要查我的DNA?”
“问问而已。牙刷、头发、指甲,你有没有留下过这类东西?”
麦芽摇摇头:“父亲提醒过我,既要消失就必须做得干净,所以那段时间我特别留意,应该没有。”
“那就好。给,牛奶。”
“谢谢。”麦芽对祁焉笑笑,正要去接,脑海有个念头突然闪过。“哗啦”一声,牛奶顷刻淌了一桌。头发,她留下过头发。
那是她和季承关系最好的一段时光。彼时他们结婚已有一阵,尚微与季老太太都在国外,她甚至还不知道她们的存在。季承很忙,但不论多忙,他都会每天回来吃晚饭。饭后他多半要继续工作,但总是先抽出时间,和她一起陪伴卧病的妈妈。
妈妈非常喜欢季承,她经常说:“沂沂,能与一个人做结发夫妻是非常幸运的事情。妈妈这辈子没有这个福气,你不仅有,还能找到季承这么好的孩子,一定要好好珍惜。”
而季承会说:“妈妈,不是叶沂幸运,是我幸运。”
明知只是一场戏而已,可她还是沉溺了。“结发夫妻”这个词太美好,那个晚上,她越想越兴奋,实在按捺不住,直接在黑暗中薅了几根头发下来。
季承正睡着,她不敢直接动手拔,于是悄悄取了剪刀,偷偷剪了他的一缕头发和自己的结在一起。季承的头发有点短,她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最终结好。抹了一把满头的汗,她刚想傻笑,却突然发现,本该熟睡的季承竟正盯着她看!
她差点跳起来:“你、你醒了啊?”
这时的季承不像平常看上去那么遥远。他俯在枕头上静静望着她,那模样竟像个漂亮的小孩:“在做什么?”
“没,”她下意识把双手背到身后,“没有啊。”
季承坐起身,拎过丢被在床上的剪刀:“不会是对我的技术不满意,想要切点什么下来泄愤吧?”
他居然在和她开玩笑,还是带颜色的玩笑!她满脸通红:“不、不是的!有一缕头发总垂下来,弄得我很痒,我就把它剪了!你的技术……很好啊。”
季承歪头看她藏在背后的手,唇角弯了弯:“那我就放心了。”
那天季承似乎心情很好,她也是一样。后来,他们的结发被她放在一只小瓶子里保存起来。可是后来尚微回来了。再后来,季承的母亲也回来了。而在这场戏里,她变回了一个小丑。
她终于决定放弃,同时收拾出许多东西交给阿菲丢掉,包括给未来孩子的蛋糕设计稿,包括他们结在一起的头发。然而,那些设计稿现在却在季承手里,而她的头发会不会也……
“我好像留下过头发,”麦芽极度懊恼地看向祁焉,“很多头发。”
***
祁焉把麦芽送到店门口:“DNA的事我只是随口一问罢了。现在既然知道了,就提前做些预防,你不用担心。”
“嗯,谢谢。”
麦芽刚一下车,祁焉便拿出手机,拨了个号码:“刚才找我什么事?”
“祁先生,今天一早,季承将两份DNA样本送到了市第一医院。”
“他的动作倒快。”祁焉叹道,“换掉。”
“是。祁先生,那两份样本一份标注‘麦芽’,另一份标注‘叶沂’,请问换哪一份?”
祁焉快速思考了一下:“叶沂的样本一直在季承手里,他恐怕有数据底档,替换可能会被发现。换麦芽的。”
“是。”
挂断电话,祁焉扭头向店里看去。唐蜜正焦虑地拉住麦芽不停发问,而麦芽则奋力解释着什么,应该是昨晚的事情。唐蜜听着,嘴巴越张越大,一副受惊过度的样子。
祁焉不禁笑笑。这么多年过去,那女人傻乎乎的样子一点没变。他曾经对这个女人恨入骨髓,发誓要把她忘得一干二净,结果却还是回到了这里。他忘不掉,即使死了也忘不掉。这大概就是所谓的命运。
而他没想到的是,他刚刚做的一个决定,已经改变了所有人的命运。
***
二十四小时后,一辆黑色轿车在路边缓缓停下。收费员立刻迎了上去:“停多久?”
黑色玻璃摇下:“一天。”
“一天?”收费员吓了一跳,“这里是临时停车处,一小时三十元。要是停得久不如去旁边的停车楼,一天二十。”
“不必。”七百二十元现钞从车窗里递了出来,黑色玻璃重新升起,徒留收费员盯着车窗上的反光发呆。
车内,季承撑着额角,沉沉望着街对面的甜品店。那个女人大多时候都在后面,偶尔才到前店来。不过没关系,他可以等。这个距离看不清容貌,他正好不想看清容貌,他只需要一个身影。
前座的助理李恒满面愁云。晚上失眠,白天发呆,老板再这样下去,季氏关门指日可待。他可还有一大家子要养活啊!正腹诽,手中的笔记本突然“叮”了一声。李恒看了看,惊呼道:“先生!”
“什么事?”
“鉴定结果出来了!”
季承沉默良久,声音沉得让人心悸:“说。”
“不匹配!”
窗外阳光灿烂,车内却寂静如同暗夜。季承自嘲般低笑一声:“知道了。”
“不、不是!”李恒大声道,“四份样本全部不匹配!”
“什么?”季承猛然起身伸手,“给我。”
李恒连忙递过笔记本:“按您的吩咐,麦芽小姐的样本被分成了两份,一份送回澳门,与太太留在警局的样本对比;另一份在第一医院,与太太留在家里的样本对比。然而,这四份结果的数据全部不匹配!先生,无论麦芽小姐是不是太太,同属于她一人的两份样本结果总该是相同的!所以……”
“所以有人换了样本。但他们犯了错误,在大陆和澳门换的不是同一份样本。”季承沉吟道,“四份的数据都不同……最可能的情况,澳门那边,警局的样本被换;而大陆这边,麦芽的样本被换了。”
“是的先生,”李恒急急接道,“如果太太真的已经去世、如果麦芽小姐不是太太,为什么有人三番五次换掉样本?”
季承低头翻看良久,缓缓扭头看向街对面的小店,近来的一幕幕在眼前飞速闪过。半晌,他闭上眼,轻轻笑道:“好,叶沂。很好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