中心城区的街道上,来往车辆飞逝而过。模糊的车影背后,是一家小小的甜品店。季承就这么直直盯着它,不知过了多久。
突然,他猛地一动,抬手就要下车。与此同时,李恒惊呼道:“先生!那不是尚小姐么?”
季承应声望去,正看到甜品店前推门而入的尚微。他蹙了蹙眉,李恒连忙察言观色:“我让人过去看看?”
“嗯。”季承声音微沉,“找个脸生的,把音频同步传过来。”
“是。”李恒一边应着,一边心想,连细节都要吩咐,实在不是自家老板的风格。能让季承反常的人,天底下只有一个。她若真的回来了……不知究竟是大幸,还是大不幸。
***
“麦芽糖”甜品店最近门庭若市。实体店要搬家的消息一经传开,粉丝群情激奋。
“为什么要搬家嘛?”
“老板,求求你们了,不要撤店好不好?”
“就是,生意这么好,你们真舍得走吗?”
唐蜜双手合十,冲群众们频频鞠躬:“家庭原因,实在是迫不得已。但网店照常运营,请多多支持!”
麦芽在旁边递上免费蛋糕和卡片:“这是我们的网店地址,欢迎光临。”
“麦小姐的甜点果真出色,难怪季承那么挑剔的人也会青睐。”麦芽抬起头,正看见盈盈而笑的尚微。她永远那么优雅完美,即使身处人群、手捧蛋糕,也如广告中的模特一般熠熠发光。
“这蛋糕的味道很熟悉。”尚微轻抿了一口,“和季承家的差不多,难怪他会喜欢。”
麦芽捏着盘子的手狠狠一紧,几年前的场景如一帧帧黯淡的胶片,在眼前嘎吱嘎吱旋转起来。那时,尚微常来家里做客,而且每次来都一定要吃她做的甜点:“叶沂,实在太好吃了,季承每天简直就是泡在蜜罐里。”
“可是季承他……”她无奈地笑笑,“他好像不怎么喜欢甜点。”
“不会啊,你是不是弄错了?”尚微睁大眼睛,“我小时候也喜欢摆弄这些,不论做成什么糟糕样子,季承都一定会吃光呢。”
“是吗?”她的心脏像被谁捏了一把,“可能我做的不对他的口味吧。”
“叶沂,不是你的问题。”尚微握住她的手,“季承曾被他的私生子弟弟投过毒,所以很少吃外人做的食物。他不是针对你,你千万不要介意。”
那时候真傻啊。麦芽笑笑,抬头招呼道:“尚小姐,欢迎光临。”
尚微仔细去看对面的女人。不像,真的一点也不像,可又有哪里说不出得熟悉。理了理鬓发,尚微柔柔道:“麦小姐,方不方便请教些问题?”
“商务宴饮的话,这个规模足够了,准备时间大概两周。”临窗的位置上,麦芽耐心回答着尚微,“不过很抱歉,我们最近迁店,不接新单。如果需要,我可以推荐几家符合要求的店铺。”
“现在生意这么好,为什么要迁店呢?”尚微一脸关切,“原谅我多事问一句,这个决定……和季承有没有关系?”
麦芽神色不动,她静静望着尚微,没有说话。尚微温和笑着:“麦小姐千万别误会,我绝没有打探你隐私的意思。不知道麦小姐清不清楚我和季承的关系,我希望他一切都好。他身上出过变故,舆论压力很大,有时情绪不好,如果冒犯了麦小姐,我替他道歉。”
麦芽盯着那张姣好的容颜,再不想纠缠:“尚小姐多虑了,那天季先生喝多了,也没发生什么,我不会计较。至于迁店,是私人原因。我未婚夫接到外省一份很好的工作邀约,让我和他一起过去,然后准备结婚。”
“原来如此。”尚微惊喜地合掌,“恭喜麦小姐,祝你幸福。”
“谢谢。”麦芽的目光悠悠飘向窗外,“我现在非常幸福。”
街对面停着辆黑色轿车。麦芽望向它时,车内同步接收着来自她的音频信号:“未婚夫……准备结婚……我现在非常幸福。”
李恒浑身的寒毛都竖了起来,他能清晰感觉到车内汹涌翻腾的杀意。他在心里哀嚎:姑奶奶,您是幸福了,别人的日子可都没法过了!
“音频传到我耳机上。”
李恒沉浸在悲伤中无法自拔,而身后突然传来这样一句森然的命令。他匆匆回头,却只听“咚”的一声,后座已空空如也。
“先生!”李恒一边喊着,一边手忙脚乱地敲击键盘。车载音响中,甜品店中的情形还在直播:“不过,麦小姐似乎与季承签了合作协议?那迁店以后……”
在尚微无休止的试探下,麦芽耐心告罄:“我已终止了和季先生的合作,以后与他也不会再见。尚小姐不必担心。”
尚微一愣:“麦小姐别误会……”
“尚小姐,曾经有人教过我一个道理:命里有时终须有,命里无时莫强求。尚小姐一看就是好命的人,想得到的必定不会失去,你要相信这一点。”
尚微的手蓦然一歪,一杯咖啡尽数洒在了昂贵的裙装上。这是她对叶沂说过的话:“命里有时终须有,命里无时莫强求。叶沂,私生女永远没有当太太的命,即便得到也会失去,你相不相信?”
尚微“腾”地站了起来,紧握皮包的手指不觉开始发抖:“你、你是……”
麦芽同情地看着尚微。她竟也有如此狼狈的时候。一张漂亮的脸白得没半点血色,手指和裙子都湿淋淋的,殷着一团团化不开的咖啡污渍。
麦芽递给她一张纸巾:“尚小姐不用怕。我与季先生之间从来只看协议。协议到期、银货两讫,是我们的一贯作风。”
这话有些好笑,说给季承听其实更加合适。麦芽真想看看,他听到后会是什么反应,只可惜再没这个机会了。然而就在此时,麦芽的背后,一个身影狠狠滞住。然后,极低极冷的声音幽幽响起:“叶沂,是谁告诉你,我们银货两讫了?”
***
麦芽没有回头。她不是叶沂,为什么要回头?而且她也没法回头,因为她浑身上下都僵得像石头,根本一动也动不了。
“啪嗒。”尚微手里的皮包骤然落地。她整个人如被定住一般,只剩一双眼睛疯狂游离于麦芽和季承之间:“什么……叶沂?”
麦芽悄悄将手伸进口袋,摁下手机上祁焉的快捷拨号。然后她缓缓转身道:“季先生答应过不再出现,这又是在干什么?来我这里享受错觉?”
“错觉?”季承一字一字阴沉道,“协议到期,银货两讫。论狠心,你真是无人能及。世上除了你,还有谁能对自己的丈夫说出这样的话来?”
麦芽抑制住心头剧颤,嗤笑道:“丈夫?季先生,这已经不只是错觉了,而是幻觉或者妄想。这么严重的症状,该去看一看医生。”
“你还要骗我!”季承猛地上前捏住麦芽的肩膀,将她拎到眼前,“你不是叶沂,为什么要动送检的DNA样本?”
DNA?季承真的验了她的DNA,而且中间一定出了什么纰漏。望着季承森然沉郁的神色,麦芽心中大乱。这一关恐怕难过了,现在只盼着祁焉能接起电话、听到这些,然后尽快将麦苗带走。
为了麦苗,她也要尽量拖延下去。忍住慌乱,她竭力平静地冷冷道:“季先生,我听不懂,请你放手。”
“放手?”季承的眸色愈发阴霾,“如果你知道我是怎么过的这三年,就一定不会提这么愚蠢的要求。”
“我是怕你抓错了人。”麦芽挥手甩开季承,“季先生似乎验了我的DNA?那我的DNA和你口中的‘叶沂’对上了?”
“如果没有人暗中阻挠,一定会对上。”
“所以是没对上了?”麦芽反诘道,“那还请季先生对上以后,再来我店里胡闹!”
“好,很好。”季承怒极反笑。他掏出手机,森然道,“进来。”
街的那边,李恒哀叹一声,硬着头皮跑进店里:“先生。”
季承抬手从麦芽肩头拔下几根头发:“拿去再验,中间不准离开一步,验不准就去赞比亚工作,别回来了。至于你,叶沂,结果出来以前,休想离开我的视线半步。”
***
时隔三年,麦芽竟再次被季承软禁了。这大概就是传说中的宿命。唯一的好消息是,祁焉在她的手机被收走前回了信息。只有两个字:放心。
麦苗有祁焉和叶宗,她没什么不放心的。只是现在,她的身份马上就不再是秘密。然后怎么办?
刚听季承提及DNA样本,麦芽就猜到是哪出了破绽。澳门那边,叶宗换过警局的叶沂DNA,而这一边,祁焉换的大概是麦芽的DNA。他们已经足够小心,却没料到季承更谨慎,要在两地同时检验四份样本。
等一下。澳门警局的样本——唯一的官方样本——被换过,那么即便现在把她本人捉去澳门,警局也无法认定她是叶沂。
“咚咚咚。”
卧室的门被推开一道缝,阿菲踟蹰了一会儿,侧身蹭了进来。她的双眼水汪汪的,好像随时可以泪流满面。
麦芽坐在床边望着阿菲,喉咙慢慢哽住。阿菲小心翼翼地靠近,仿佛怕把她吓跑:“太太……你真的是太太?”
麦芽想要反驳,可过程却极其艰难:“阿菲,我、不……”
阿菲举起手,想要去摸麦芽的脸,却又在中途顿住:“太太,你变了样子,还记不记得阿菲?从前太太最喜欢我煲的汤。这三年来,阿菲每天都煲,就等着太太回来。太太,你还想喝吗?”
麦芽如同被一拳击中心脏。她知道自己不能承认,承认了就会被季承作为证据。可是她也无法否认,因为汹涌的泪水已经流了一脸。
“太太,真的是太太!”阿菲猛地扑了上来,抱住麦芽失声痛哭,“回来就好,回来就好……阿菲这、这就去盛汤。”说着,她又哭又笑地起身跑了出去。
麦芽抬手拭去满脸的泪水,一侧头,却正看到僵立在门边的季承。季承的眸色黑得惊心动魄,他一瞬不瞬地凝视着她:“终于承认了么?原来你也会心软。叶沂,你果然只对我铁石心肠。”
“那又如何。”麦芽心口剧痛,可到了这一步,她早就没了选择。她止住泪,盈盈起身,“季承,你知道吗,我的DNA与澳门警局的数据不可能对上。我不是叶沂,我是麦芽,和你毫无关系的麦芽。你即使找到了我,又有什么用处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