其实白老爷子这番重出江湖,说起来并不如何理直气壮,他竟然是给人骂出来的,而且骂他的人,还是一个江湖后生。这事很让人不爽。
当然,白老爷子不是没听过骂,骂得极难听的话他也听过,当年慕容奇峰就来劝过,骂过,可是白老爷子的脸皮厚度足够抵挡——只是他万万没有想到,还有人能骂得这么难听,骂得他不得不出。
一直到现在,白老爷子都在努力想忘记那天发生的一切,但是似乎相当难。有些话象是钻进了他耳朵里一样,冷不防又会在他耳内提醒他一下。
那是前天发生的事。那天一早,一个英俊少年就带着一把普通的刀前来烟水寨,要求面见白老爷子。当时大家都觉得奇怪,因为白老爷子三十年前便非正式地退出江湖,这几年更是将寨内事务完全交给长子白不易,自己闭门谢客,这白衣少年竟提出面见老爷子的要求,估计钉子是非碰不可了。没想到的是,白老爷子见了看上去这把寻常不过的刀,二话没说,便爽快地出来。
原来这把看似普通的刀,却是号称天下第一高手张南敌用过的刀。张南敌曾到过烟水寨,一番交谈后,白老爷子对这位比自己年轻二十岁左右的江湖第一侠大为心折,甚至动了拜把子的心思,不料张南敌似乎并无此意,婉言相拒,虽然有此尴尬,但是老爷子对张南敌仍是喜爱有加。见到有人拿他的刀来,岂有不见之理?
当时庞大难和白不易都在大厅上,很快大家都知道来者的身份,原来是张南敌的金兰兄弟风帆的朋友,复姓司马,双名长天。
对于风帆,白老爷子也有所耳闻,此人十五岁勇斗侠盟盟主钟离一别并获得张南敌的青睐之事,在江湖上连聋子都不会不曾听说。当然,白老爷子最不愿意听这件事,因为他心里会酸溜溜的,主要是张南敌拒绝与拜把子之后,却不给他面子地与这个少年结为兄弟了,而且仪式搞得还相当大,请了不少江湖朋友。当然白老爷子很生气,却也不能不好奇,这个崭露头角的小娃娃是什么人物,为什么张南敌连我这样一个四省盟主都不愿结拜,却愿意结拜这么一个小娃娃?
所以白老爷子对风帆的这个朋友是有些复杂的感情的,但是司马长天很不客气,闲谈没完,就开门见山地说出来意:“晚生此来,是应风帆所托,要请老爷子重新出山,替江湖解除一个大劫难。”
众人见他郑重其事,都大感吃惊。白老爷子呵呵笑道:“两位少侠又听到什么传言了吧,说来听听。”
司马长天道:“风帆近日查知,此地有个庞大的势力,叫作十七堂,准备于数日之内,在河南境内首先发动一场浩劫,并由此延至全国,试图吞掉整个江湖,目前该组织已实施了几次小规模行动,部分武林中人已遭到残害,风帆想请老爷子帮个忙……”
白老爷子道:“称霸江湖?嘿嘿,又是老调重弹,到头来哪个不是一场笑话?信老夫的吧,不会有事的。”
司马长天道:“调是老了点,但绝非危言耸听,此事风帆连日调查,已证实是实有其事,为避免一场浩劫,还请老爷子以苍生为重,重出江湖,助他一臂之力。”
白老爷子可不想赶这趟混水,摸着额头打哈哈道:“惭愧得很,烟水寨今非昔比,三十年置身江湖之外,只靠务农耕种谋生,将皆昏庸,卒皆老弱,就算真有事,又能帮得了什么忙?老夫就更不用说了,蒲柳弱质,耐不得风霜严寒,你看,象现在这样小坐片刻便已颇感不适,只因贵客临门,才能勉强支持到现在,但也已经头昏眼花,不能再坐下去了。不怕少侠笑话,老夫还真得失陪了,就让犬子代老夫招呼少侠吧。”
司马长天鼓掌道:“妙极,妙极,老爷子一席话能说得如此圆滑,可见厚脸皮之功力大进,可喜可贺啊。可惜你脸皮太厚,脑子都没地方放了,但凡稍有脑子,就该想想,风帆四海为家,又没领江湖俸禄,河南同道生死,与他有何干系,他大可置之不理,躲得远远的,任凭河南一境血流漂杵,尸积成山,而老爷子你本是四省武林盟主,每年均有河南同道缴纳的俸银,你又且身处河南一境,身处覆巢,怎见得烟水寨就不是十七堂目标之一?现在风帆义无反顾,介入此事,你本该感于理,并无不妥,何况势孤力薄,力有未逮,帮也帮不上什么忙?至于十七堂人一旦真来攻打我寨,我寨自当尽力自保,只愿祖宗保佑,不想假手他人。”
司马长天冷笑道:“不是晚生说话不好听,到时就算老爷子想假手他人,只怕也找不到吧。一个老奸巨猾、恬不知耻之徒,世人谁不厌之,谁会跑来帮你?你把张大侠的刀交还晚生,晚生即刻告辞,到水云峰找张大侠去。只盼苍天保佑,还来得及赶到。”
众人想不到司马长天说话如此刻薄,一点脸面都不留,众人虚与委蛇的交际术彻底作废,莫不尴尬之极,白老爷子也大出意料,讪讪道:“司马少侠……”
司马长天没好气道:“还我刀来。”
白老爷子把刀递过去,强笑道:“少侠真是个痛快人,若非烟水寨情况特殊,倒退些年,以张大侠的面子,老夫是一定答应帮忙的,还请少侠多多包涵,在张大侠面前美言几句。”
司马长天冷笑道:“多多包涵?老爷子看来还不清楚晚生的脾气吧?晚生心胸狭隘,遇事便发,刚肠疾恶,不通人情,碰了你的钉子,不逢人就大倒苦水已经够友好的了,还会替你美言?”转身径自走出了大厅。
在自己家里被这样一个年轻客人弄得如此没有面子,白老爷子可是未曾遇见过的事,不禁脸上白一阵红一阵,本待不理,但是又怕司马长天真的找到张南敌乱说一通,只得让白不易把司马长天追回来,一会儿白不易便与司马长天一同回到,白老爷子见司马长天脸有喜色,知他一定误以为自己已答应邀请,暗自叫苦,小心翼翼措辞道:“少侠真是爽快,说走便走,唉,说实话,老夫与张大侠虽无金兰之约,但情同手足,风少侠有事,老夫岂敢漠视?只是,惭愧啊惭愧,这些年老夫闭门谢客,武学上有退无进,加上年事已高,所谓髀肉复生,不复当年了,就算老夫肯搭上这把老骨头去征战,也是徒劳无功,反而误了风少侠的大计,老夫愚见,少侠不妨另请高明,省得老夫这个老糊涂误了大事。你看,嵩山还有少林派,洛阳城还有浣花派、百战楼……”
司马长天脸色一沉道:“那我问你,你这身老气,传到烟水寨其他人身上去了没有。”
白老爷子道:“他们少不更事,让人难以放心啊!”
司马长天道:“别人都说烟水寨人象闺阁妇人,现在晚生看来,完全相反,原来都是一群当之无愧的男子汉大丈夫。”众人正不明白白老爷子婉言拒绝之后,他为什么反要拍马屁时,司马长天续道:“所谓大丈夫者,能屈能伸也,烟水寨人别的本领不知如何,能屈能伸的气度令人叫绝,但都只针对年龄,你们看,老的都拼命往老里伸,少的都拼命往少里屈,于是乎才会老者更老,象老爷子,少的更少,象两位公子。十七年前,大公子、二公子就参加了由刘方甫前辈发动的捕狼之役,所表现出来的智慧武功,连刘方甫前辈也激赏有加,如今十七年过去,两位公子的年龄怎么却有退无进,越活越年轻,以至于少不更事了?大公子此刻也在座,各位请仔细看,他比晚生能嫩到哪里去?”
这一席话将白老爷子逼得无路可退,任何托辞都再也出不了嘴,只气得他咬牙切齿,恨不得给司马长天一记耳括子。司马长却面无惧色,语调却转为平静,对众人道:“各位可曾听说过江湖上对于四府武林盟主的功过是非,如何评说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