穆远成道袁氏那主意甚好,不若择日袁氏亲往魏国公府走一遭,魏国公夫人看他们心诚,许就能不计较媒人是哪个也未可知。又安抚穆泰宁,说他们夫妇只得他一个儿子,不为着他还能为着谁?他即倾慕蒋氏三娘,做父母的自然尽力要周全他的心愿,只是也要容父母些时间,到底婚姻大事,哪有一说就成的呢?这番话把袁氏说得哑口无言,到底她平日就是个不做主的,就是心内气恼,一时也开不出口来反驳,只得暗恨。
不想等穆泰宁退走,穆远成就把他的真意与袁氏说了。
原是穆远成天生的怯懦性子,不敢和人争论,只会在背地抱怨几句。可通常这样的人气量也小,穆远成自然也不例外。看着穆泰宁还没定亲呢,已是时时刻刻把蒋氏三娘挂在心上,真说定了亲事,眼里还能看见父母,还知道尊重孝道吗?只怕早捧着他岳父脚跟去了。他们夫妇一世人统共只得这么一个儿子,难道是替别人家养的?是以心上本就不愿与魏国公府家做亲;
可要他自家回绝这门亲事又不敢,莫说圣意难违,就是魏国公府轻易也得罪不得。可要是魏国公府那头自家不愿,与他就没干系了。今儿袁氏那番话,倒是叫他得了主意,不若就照袁氏的主意,亲自上门问魏国公夫人要怎么样的人为媒。魏国公府是怎么样的人家,听着这样无礼的话哪有不恼的,只要一恼,这门亲事多半也就不成了。便是今上知道了,也是女人家做事糊涂,难道煌煌天子还能和个臣妇计较短长?
袁氏再蠢也知道穆远成这是拿她做筏子,可又不敢当面驳回,委委屈屈地应了声。穆远成又叮嘱了几句,无非是叫她小心说话,不要漏出他知道的底,袁氏一样忍着委屈答应。
一时话毕,夫妇两个相顾无言,还是穆远成道:“你歇息罢,我往书房去。”不待袁氏再说甚,抬脚出去了,抛得袁氏一个人在房内枯坐了会,眼中慢慢坠下泪来。
明日,袁氏起身之后先拟了拜帖着人送到魏国公府去,自家略吃了几口粥饼,又料理了些家务,这才慢吞吞更衣装扮,坐上大轿摇摇晃晃地往魏国公府来。
魏国公府与安南伯府一在城西一在城南,路上要经过两条个街坊,数条大街,人来人往的热闹。也是因人多,就是前头有喝道的,轿子也走不快,半日才到雁湖街。
这雁湖街毗邻长安街,街两旁的商户多做的是笔墨纸砚书画生意,就是走在街上也能隐隐闻得笔墨香气,原是个叫人心静的所在。只是袁氏连日烦恼,闻着笔墨的味道更是焦躁,使轿内伺候的阿立下去催轿夫快走。
轿夫们才一加快脚步,就听着一声“无量上尊”传了过来,仿佛近在轿边,引得袁氏心上一动。
大梁朝虽是佛道并尊,可在民间因道家颇有些捉鬼祛邪的神通,信奉道家的人更多些,就是不信,也不大敢轻忽,唯恐不小心得罪了,日后再寻上门去老道们不肯出力。再说穆远成袁氏夫妇,他们原是公府旁支,自家没什么本事,一直依着公府过活,忽然从前的平南公得罪夺爵,天降下个爵位与他们,自然认为是苍天保庇佑,惊喜欢喜之余,更是战战兢兢,佛道两边的神通都不敢得罪,生怕惹怒了神仙,把他们的富贵都收回去。
是以以袁氏伯夫人的身份,遇着和尚道士都是客客气气的。可今日袁氏正是满怀恼怒的时候,行事异于寻常,依旧催轿子快走。没走几步就听有人道:“这位道长真乃神仙中人,神机妙算,言无不中。”一旁又有人附和。
照说街上也常有不知哪里来的一个道士,多半是游方的,更有假冒的,乔模乔样的,做个神机妙算的模样来,仿佛天下就没他料不着算不准的事儿,一边更有人帮腔架秧子,哄的就是愚夫愚妇们的银子。可袁氏是什么当口?听着这些话,果然忍耐不住,将轿子窗帘掀开一角来向后睇了眼。只这一眼就叫袁氏看入了神,却是那道士生得面如傅粉,俊眉秀目,颌下五绺长髯,长身玉立,手持一柄拂尘,翩翩然好一副神仙模样,便是纯阳真人下凡也不过如此。
这样的活神仙,或许是真有些儿能耐的?凭是谁瞧见这道士的模样都会生出这样的心思来,袁氏一样不能免俗,才回过头,忽然又听那道士道:“嗐!过去的哪家的轿子?”
街上就袁氏一顶轿子过去,除着她还能是哪个?这话说得分明故弄玄虚,可袁氏受道士形貌所惑,以为他是真人,格外留意。就听有人答他,道是:“瞧着是富贵人家哩,可京中一块砖头下来都能砸着个官老爷,谁知道是哪家,道爷可是瞧出什么来了?”道士仿佛长长叹息了声再不出言。
要是那形貌俊雅若仙的道士说些不妙不妥来,袁氏许还能明白这是故意等来她的,偏他不再开口,只叹息一声就叫袁氏格外不安。可她再不安,也没有当街停下轿子,唤个道士过来说话的道理,只得罢了。
一时,轿子到魏国公府门前,袁氏下轿,随着知客走进侧门。
一进侧门,就看眼前立了个双十年华的美妇人,容色之美,彷如春花秋月,自称是魏国公府大郎之妻赵氏,奉婆母之命在此等候。
论理,岑氏与袁氏是平辈,又是头一回造访;论身份,一个公夫人一个伯夫人,略有高低,却也差不了许多;说起关系来,便是安南伯府向魏国公府求娶,是要略低一头的,可也没有岑氏自家不来,也不使冢妇来,反叫个庶子媳妇过来。只是赵氏容色极美,言语又温柔有礼,袁氏就是有气,也发不出来,只得忍气跟随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