每回方喻同回家,阿桂必会做一桌子好菜庆贺。
今日,仍是如此。
她给了方喻同银子去买鱼虾和鸡羊,从前只有过年才能吃的肉,如今隔三差五便能端上桌。
方喻同出去后,她留在院里处理剩下的豆腐。
刚刚被方喻同拉回来,还有小半的豆腐没卖出去。
没办法,只能待会儿邻里各家各户都送上一些,桌上的豆腐又要多几道了。
陈爷爷在旁边看着阿桂无奈的神色,宽慰道:“阿桂,你这手艺呀,没得说,咱们天天吃豆腐,我也没吃腻过。”
“那是陈爷爷点出来的豆腐好。”阿桂淡淡一笑,清水般的眸子盈盈动人,脸颊嫩生生的,白皙细腻。
这亦是长年累月吃豆腐的妙处。
去卖豆腐的时候,她只消往哪儿一站。
想变美的妇人小娘子们都忍不住也想多买点豆腐吃一吃。
阿桂取了一小碗豆腐脑放到井水里,泡了又泡,一共三次。
把那股子豆气泡掉,打算等待会儿鸡买回来,熬出来的鸡汤再取一小勺做芙蓉豆腐吃。
又取了些陈虾油炒豆腐。
热油锅里,豆腐两面都在锅底煎炒金黄酥脆,再起锅撒些猪油、葱、椒。
做法简单,就成了方喻同最喜欢的虾油豆腐。
还有些白豆腐被阿桂切成了指甲薄的小方片。
将葱白放进烧热的油锅里炒出香味后,再放葱绿。
要熬煮小半个时辰,直到葱全都黄黑发脆,才捞出来。
便算熬好了葱油。
葱油煎出来的豆腐,格外香。
每回方喻同回家,桌上都少不了好几盘豆腐。
阿桂怕他吃腻,所以总是变着花样儿做。
这葱油豆腐可以拌不同的酱,所以每回的味道都能做出不同来。
今日阿桂浇的就是她自个儿做的黄豆酱,鲜甜爽口。
等她把豆腐做得差不多了,放在灶上热着。
方喻同也买了鱼、虾和鸡羊回来。
阿桂见他又买了条鲥鱼,讶道:“上回你不是说这鱼刺太多,吃起来费劲儿么?”
方喻同记得她爱吃这个鱼,但这鱼捕得少,他特意走了好几个鱼市才买到。
不过这些他都没说,反而挑眉,吊儿郎当枕着头说道:“无妨,鱼刺多,阿姐会给我剃刺的。”
阿桂气笑,剜了他一眼,“都这么大了,还没个正行的,谁要给你剃鱼刺了。”
方喻同轻哼一声,翘起唇角道:“之前阿姐还说我是小孩的。”
阿桂无奈,摇头认输道:“你这小孩,读书读得口齿越发伶俐了,我实在说不过你,快过来帮我烧火。”
“好嘞。”方喻同嬉皮笑脸地凑过来,“阿姐,这回书院一直放到清明过后,你推掉些活儿,在家多陪陪我可好?”
“你在家左不过也要读书,我在你旁边做绣活儿,又不耽搁什么。”阿桂漫不经心地拒绝一声,弯腰从坛子里起了些她亲手酿的蜜酒出来,放到盘子里,和杀好洗净的鲥鱼一块蒸。
这蜜酒做得极好,刚一启出,灶屋内就飘满了蜜酒的甜香味。
方喻同嗅了嗅鼻子,叹道:“阿姐酿的酒,都说是嘉宁城一绝,名不虚传呐。”
阿桂失笑,伸手抵了抵他往她身上靠的额头,“你说得再天花乱坠,我也不会让你喝的。”
方喻同漆黑的瞳眸直直望着她,还隐约带着点儿撒娇的意味。
阿桂别开眼,盯着灶上另一边炖着的鸡汤,温声道:“我酿的酒太烈,不是你这小孩能吃的。若你想吃酒,去街头成叔家兑一壶就是。”
“我才不喝那种果酒,没劲儿。”方喻同撇撇嘴,回头看了一眼树下阿桂埋着的那些坛子酒,若有所思。
阿桂手脚快,不多会儿一大桌子菜就做好了。
她洗了一把木箸,又指使着方喻同,“今日菜多丰盛,你去叫林大婶和小常也过来一块儿吃吧。”
方喻同按着眉尾,无奈看她,“阿姐,人家母子多久没相见了,好不容易说会掏心窝子的话,你偏要打扰他们作甚?”
阿桂一愣。
倒是她不懂事了?
罢,她也没再执意去叫林家母子。
这几年,她自个儿都不知道她自个儿无形中已经养成了习惯。
习惯听方喻同的。
他虽偶尔吊儿郎当没个正行,但说的话做的事都不会错,很叫人安心。
陈爷爷笑吟吟地给方喻同夹了个鸡腿,仍惦念着他院试的事儿。
毕竟这可是光宗耀祖改变人生的大事。
“小同啊,这院试,你可有把握?”他探究着放下木箸,连菜一时都忘了夹。
“自然是有的。”方喻同很自然地将碗里的鸡腿又夹到阿桂碗中,随口道,“这院试并不难,死记硬背罢了,你们知道我记性好的。”
阿桂莞尔,也没注意到自个儿碗里多了个鸡腿,正忙着给他剃鱼刺,“小同,我听长街对巷孟秀才他娘子说,要是考上了秀才,每月官府都有银子发呢。”
“嗯。”方喻同勾了勾唇角,又偷偷弄了块去了刺的鱼肉放到她碗里,“到时候阿姐和陈爷爷也不必那样辛苦,每日在家享清福便是。”
阿桂轻笑,摇头,“也没有你以为的那么多银子,我还是得做活儿的,不过陈爷爷是该享享我们的清福了,把身子养好一些,到时候还要看着我们小同娶媳妇儿呢!”
陈爷爷听得红光满面,乐呵呵地看着方喻同,点头道:“是啊,我可盼着那一日呢,到时候还要看着小同的媳妇儿生个大胖小子,一定俊得很!”
阿桂咬着筷子尖儿点点头,眸光熠熠,笑容深深。
两人打趣着方喻同,气氛融洽和睦。
方喻同捂了捂被他们说得发热的耳尖,瞥了一眼阿桂脸上盛极的笑容。
轻哼一声,没有接话,只是垂下眸子。
眸光深了些许。
……
一家人吃饱喝足,坐在正屋里又聊了会子天,听方喻同说书院里的趣事儿,又听阿桂说嘉宁城这些日子的坊间笑话,再各自回屋睡去,温情融融。
阿桂喝了些自个儿酿的酒,睡得有些沉。
听到方喻同敲门的声音,她才悠悠醒转过来。
她的屋子和方喻同的屋子之间有扇小门。
原本来去自如,不需要敲门的。
但是前两年,她让方喻同将那门堵住了。
两人到底没有血缘关系,就算情同姐弟,也不能亲密到屋子互通这样的地步。
方喻同听到她醒来的动静,在外头轻声道:“阿姐,我去街上卖豆腐,陈爷爷答应了我,以后只有我在家时才点豆腐,不用你再出去抛头露面了。”
“好,你去吧。”
阿桂抬起纤细如玉的手指头,按了按眉心,轻声应了。
困意消退,她也起身,梳洗更衣。
今儿天色好,春意盎然,晨时的日头便暖融融地落了满院。
能听见小鸟啾鸣,还能闻见不知何处飘来的花香。
想起答应了方喻同今儿去东边坊市逛逛,陪他买些书和新的笔墨纸砚。
阿桂翘起唇角,换上了前几日新做的衣裳。
一身胭脂色的牡丹云纹襦裙,是她亲手裁出来的,式样颇有些新颖别致,只绾着简单的流苏髻,簪上一支竹簪子,便衬得一张小脸白里透粉,眉眼温软动人。
就连那十几文钱一支的竹簪子到了她头上,也显得清新脱俗,不似凡物起来。
方喻同刚卖完豆腐回来,就看到阿桂穿着新衣,坐在院子里捧着他留下的一小碗甜豆腐脑儿在小口抿着。
眸光微微一滞,他迅速垂下眼,将豆腐竹合抛进井水里,故作漫不经心地问道:“阿姐今日怎打扮成这样?”
春风柔柔地洒在阿桂精致的侧脸上,仿佛又将她拂得温柔了几分。
她回头,抿唇朝他笑道:“待会儿你陪我去城东姜府将做好的绣品送了,我再陪你去坊市逛。”
这是前几日接的大活儿。
城东姜家是嘉宁城里数一数二的富贵门户,不知那姜大小姐从何处见了阿桂的绣品,好生喜欢,当下便遣了仆妇来找阿桂,请她帮着做些精致的绣品,如手帕、靠垫、被面之类。
活儿不算多,但出手却很阔绰。
阿桂只花了两三日就能绣好,可定金就已抵得上她之前一两个月的辛苦钱。
方喻同昨儿也听阿桂说了,当下便点头道:“姜家财力雄厚,若阿姐能长期在姜大小姐那接活儿,就不必再辛苦地接其他许多。”
阿桂笑了笑,一双眸子潋滟迎人,温声道:“但愿如此。”
……
一路草长莺飞,瞧得人脚步都不自觉欢快轻巧起来。
不知不觉,到了城东。
城东姜家的府邸,自然也是气派无比。
只不过比四年前方喻同去的他娘那儿,还是差了一些。
站在那高门大墙下,等着门房去禀。
方喻同忽然开口道:“阿姐,我若考上了秀才,能不能离开嘉宁书院?”
阿桂被他陡然的话吓了一跳,讶然道:“离开嘉宁书院,你要去哪?”
“我当私塾先生去。”方喻同挑起嘴唇,“赚钱养家,岂不更好?”
“那可不成。”阿桂脸色一凝,轻斥道,“一个秀才罢了,当私塾先生能挣多少?”
“总比书院里的优等赏银要多。”方喻同又盘算起来,“我可以多教些学生,白日教,夜里也教,我不嫌累。”
阿桂被他气笑,抬起纤白手指戳了戳他额头,“你读书到底是奔着什么去的?”
“钱啊。”方喻同坦荡荡地说出口,“阿姐教我的,书中自有黄金屋。只是读了这么些年,好像阿姐是骗我的。”
他仿佛有些埋怨地看着阿桂,眸光灼灼。
要她负责。